长安城头的朱桥渠水长流,河溪盘曲尽处圆月欲坠,纵身踏水而观,恰是世人所称清溪落月之境。犹记得茶肆的老板娘经常奉茶一盏请人于水中沙渚静品,他当时初来乍到,实在并不甚耐烦当时京中流行的穷讲究些甚么茶非得配上甚么水的民风,却也觉此中滋味不输谷中的倾流茶。而其多饮无碍,更是倾流茶所没有的好处,他偶然候不免贪上几分,借端蹭了朋友的份额。
小羽士端倪秀长,因为那些微的笑意活泼很多,只略一点头,便将袖中的丹药取了递过来。青碧的小瓶,动手触之温热,想也并非因为此中丹药,这个如冰雪铸作的少年,原也是有温度的。
影象中薄脆泛黄的诗笺,在刚才的梦境中被无声地揭开,掀出了旧事的一抹边角。
他幼年背叛、终究却留守谷中,终老门下,如是平生。
最后那些相互酬唱的诗札,策马并肩的光阴保存于纸页的记录,也都佚散在了光阴的罅隙当中。
他记起了一个暌违已久的朋友。华山东岳的雪瀑飞琼,山声松涛与不远处观中的步虚乐声连缀成了一处,风中清远悠长的鹤唳。那是一个游学纯阳宫期间结识的气宗道子,两人年事似是相仿,意气相投。天宝十四年他归谷学医,初时另有音书相传,却因行道分歧在信中生了争论,再厥后他离谷而去,便就此断了联络。
云深不知处,这是京畿华岳的莲花峰,临崖的仰天池日升之时可观紫气,为纯阳宫弟子勤修之所。水中至今保存三处石台,为门中耄宿云台三老昔年讲学之地,听经虎至今流连不去。
他刚要开口,俄然又梗住了——这少年道人、昔日故交的名姓,相隔六十载工夫,他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青岩游医这平生行迹无定,负笈悬壶,临老却归于旧地。历秦岭风雪,至云锦台,经晴昼花海,至三星望月。再过寻仙径,履荷桥,却见仙迹岩空荡飞瀑之声,几无一人——往溯开元天宝之间,万花谷是江湖上第一风雅之地,现在青岩闭谷多年,七圣流散门人残落,早已不复昔日盛名。
他漏夜醒来,披衣而起,窗外仙迹飞瀑的水声模糊,同梦中景象恰是相合,却少了松涛起伏山风过耳的声响。
那是唐元和七年的仲春,岁至壬辰。
小陆羽士说完,便抿着唇看着膝上的剑入迷,却并不便走,想来也有既然当了虎伥也得顺手关照着亲朋作死的意义,只任由仰天池畔的白鹤啄着他的衣袖。他间以蓝白的寒杉冠袍之上,前襟暗纹与冠后所缀太极玉珰,皆为玉虚一脉的款式。这些养放在莲花峰的白鹤并不怕人,仿佛很晓得看眼色的模样,刚才他入定就并不上前打搅——且,还会通风报信。他回想开初至梦境,似是浅寐中醒来时颊侧残留的触感,不由心中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