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顺着雕花窗棂飘向山谷时,山风俄然送来几瓣早开的山桃花。叶承天看着药面起伏的波纹,想起方才用柏枝画太极时,枝梢嫩芽曾在陶罐沿留下道浅绿的痕,竟与《黄帝内经》里“天覆地载,万物悉备”的注脚暗合。本来这煎药的火候、水土的搭配、草木的性味,向来不是孤行的技艺,而是让雪水的冷冽承接天光,暖土的温热收纳地脉,再借柏枝的生发之气勾连六合,终究在陶罐里熬出一味贯穿阴阳的药引——就像太行山顶的残雪终将化入春泥,而十年冻瘀,也终将在这碗调和了六合之气的药汤里,渐渐松开被寒湿缚住的骨节。
阿林靠近细看,见冻土剖面里,牛膝根四周的土粒竟呈疏松的蜂窝状,与别处紧实的冻土判若云泥。叶承天指尖碾开那些土粒,能闻声纤细的“沙沙”声,像是冻土在暖阳里伸展筋骨:“腊月里把牛膝根埋入药王庙的香炉灰,并非全为祛寒。”他俄然从袖中摸出块晒干的香炉灰,浅灰色的粉末里还混着几星未燃尽的檀香木渣,“香火日日熏蒸,这灰便得了人间炊火的温养之气,比如给甜睡的草木喂了口醒神汤——你闻,是不是比平常土灰多了份沉厚的暖意?”
话音未落,他俄然瞥见樵夫腰间系着的草绳——那绳索磨得发亮,绳结处竟嵌着几星暗红的土粒,在羊皮袄的灰扑扑里格外显眼。叶承天指尖轻点那土粒:“这是云台山南麓的‘暖土’吧?那边曾是火山口,地底下的余温烘着土层,挖出来的土带着些微的烫意。”他指尖摩挲着那星红土,土粒在掌心碎成粉末,竟真有一丝暖意排泄来:“您定是常在山脚的暖土坡歇脚,才让这地火余温临时压着骨缝里的寒,但开春后阳气上浮,地下寒湿翻涌,反倒激得旧疾发作了。”
药炉上的沙锅俄然沸得更响,柏枝嫩芽在汤里伸展成太极的纹路,叶承天俄然瞥见,樵夫护膝上的嫩芽与药园里的柴胡芽、丹参苗遥相照应,像是六合撒在人间的药引。晨露从草尖滚落的声响里,他闻声冻土深处传来细碎的“咔嚓”——那是十年寒瘀在暖土与草木的合力下崩解的声音,是太行山脉用嫩芽写下的医案:本来这人间从没有化不开的冻,只要等得懂天时的人,采得对草木的性,再深的沉疴,也会在某个晨露固结的时候,遇见属于它的破茧之机。
暮春的太行深谷里,残雪仍守着背阴的岩麓,却挡不住地脉深处腾起的暖意。叶承天踩着松动的页岩往下探,青布鞋底碾碎几星早开的白头翁,俄然瞥见半人高的杜鹃丛后,几簇暗褐色的茎秆从冻裂的土缝里挣出来——三指宽的叶片边沿翻卷着白霜,叶脉间凝着未化的冰晶,却在茎秆基部暴露截扭曲的根茎,表皮充满深褐色龟裂纹,像极了被山火炙烤过的老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