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脸现忧色。正想吹嘘轩郡王“从善如流”，关卓凡又说下去了：“那么，我们就坐在这里。干等着日本人缫出更顺、更滑、更白的丝来，干等着洋人都跑去买日本人的丝，干等着……咦，如果洋人都跑去买日本人的丝了，不晓得你‘胡财神’收上来的丝，筹算卖给谁呢？”
胡雪岩用极诚心的声音说道：“王爷，江苏是您亲手从长毛手里光复的，浙江也接受您的大恩，江浙百姓都视您如父母！如果，一意推行这个新式缫丝机。愚夫愚妇，却不明白上头的苦心，起了甚么……风潮，这，是不是有些……呃，划不来？”
关卓凡淡淡一笑，说道：“雪岩，我的话，多少刻薄了些，但是，不如此，你约莫醒不过来！”
这段话，胡雪岩是壮着胆量说出来的，他一边说，一边偷觑着关卓凡的神采，见轩郡王神采平和，是凝神聆听的模样，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我想问一问。”关卓凡闲闲说道，“如果本年的丝卖不出去，来岁你还收不收丝？如果不收了，这班养蚕缫丝人家的饭碗，不晓得是被谁突破了的？”
煮茧、缫丝是极其辛苦的活计，在屋内高温蒸煮，门窗却要密不通风，由始至终，没日没夜，如同一向呆在一个大蒸笼里边。“蚕季”都在春季，屋外的气温实在并不算高，但屋子里的人，汗如雨下，甚么衣服都穿不住的。
你这是反过来将我的军吗？
“一定比关在家里煮茧、缫丝更加辛苦”，大抵是真相。
胡雪岩颤声说道：“光墉胡涂，实在是想得左了，全赖王爷经验！这就请王爷……谕示，光墉……受命惟谨，不敢有违！”
“到时候，”关卓凡说，“这班养蚕缫丝人家，是你‘胡财神’白养起来呢？还是我关或人白养起来呢？如果我们都养不起，嗯，会不会起来甚么……‘风潮’呢？请你‘胡财神’替我算一算，这个，到底是划得来，还是划不来呢？”
他本来觉得。关卓凡已经多少为他说动，不想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不由连额头也见汗了。
“赚的也一定比本身家里的那部缫车更少”，目下倒不大好说。不过，江浙乡村，养蚕缫丝人家，“蚕季”辛苦到头，也就勉强挣个温饱。在工厂里做工拿薪水，仿佛确切也不该该少多少。
胡雪岩想了一想，说道：“王爷晓得的，江浙的养蚕人家，大多是自产自销自野生蚕，自家缫丝，然后卖给丝行。乡间人家，几近家家都有一部缫车，家中女子，不分老幼，皆操此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