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唯有李玉晓得,被一抬小轿抬着分开的春婵,除了惊骇地收回啊啊之声,再不能言。一边看管她的嬷嬷便道:“春婵,皇上刻薄,看在你供出那人多年罪过的分儿上,留了一条命给你,还要我守你终老。不然你觉得只是一碗哑药这么简朴么?好好惜福吧。”
明纸糊得厚厚的,将窗外凛冽的北风隔断得无声无息,天井的树影不断动摇,在李玉身后投放工驳摇移的暗影,映得他唇角的笑容森然可怖,“比起你对翊坤宫娘娘的手腕,这实在不算甚么。”他转头看看滴漏,“天快亮了,你的大限要到了。主子先告别。”
伶人们悠然唱着情词委宛,“帘卷虾须,冷僻清绿窗朱户,闷杀我单独离居。落可便想金枷,思玉锁,风骚的监狱。”
嬿婉害怕到了顶点,俄然满心伸展开来,她冷冷抬眼,干脆豁了出去,“自从乌拉那拉氏离世,皇上狐疑臣妾多年,终究肯问出满心迷惑了么?”
天子摆摆手,“算了。你只是论戏文,也不是旁的。”他长叹无声,“李玉,朕年将迟暮,身边能说说话的白叟也唯有你一个了,别动辄有罪该死,朕听了烦心。”
嬿婉松开紧握的手心,暴露一枚红宝石戒指。她忍着扯破般的痛苦,颤巍巍将那枚戒指往手指上套。这个小小的行动耗尽了她最后的力量,却也换来她生命最末的一息温馨,“云彻哥哥,我这一辈子独一对不住的只要你。你等我,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没有人应对,也无人敢应对,一个帝王最后的孤单。
天子天然是哀思逾常。令皇贵妃自宫女始,荣至皇贵妃,位同副后。更加天子生下四子二女,宠遇平生,足见恩幸之隆。天子悲伤不已,丧仪格外昌大,又钦定追谥嬿婉“令懿”二字为封号,以皇贵妃之仪风景下葬,更将新成的水莲碧玺奉与她身侧,以托哀思。
天子沉默半晌,从袖中取出一枚戒指丢下,“你的至心,都是对他吧?”
那小小的指环硌在手内心,冰冷,坚固。她像是找到了长生永久的寄慰,再不肯放开。
李玉哪敢昂首,弯着腰身愈发显得佝偻而恭谨,“储位之事干系江山命脉,皇上日夜悬心,没有一刻放松,天然熟稔。”
天然,这也是后话了。
夜间北风高文,红肿着双眼的嬿婉跪在金砖地上,任朔风寒气将她脸上的泪水敛聚成冰,她的身躯早已经麻痹,膝盖上的痛苦浑然不觉,只是以眼中的讽刺,瞻仰着烛火红焰侧的垂暮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