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即将这银子交与浑家翻开看,一封一封乌黑的细丝锭子,即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出去,递与他道:“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归去?”范进道:“目睹得我这里另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爹讨来用。”屠户赶紧把拳头缩了归去,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你现在相与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有银子用?他家里的银子,提及来比天子家还多些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转头来望着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奉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稀少。’本日果不其然。现在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折的主子!”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
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着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牲口!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世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户固然大着胆量打了一下,内心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垂垂喘气过来,眼睛敞亮,不疯了。世人扶起,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跳驼子”板凳上坐着。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模糊的疼将起来,本身看时,把个巴掌仰着,再也湾不过来。本身内心烦恼道:“公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现在菩萨计算起来了。”想一想,更疼的狠了,赶紧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
到了家门,屠户大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老太太迎着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世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范进拜了母亲,也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不敷你赏人。”范进又谢了邻居。正待坐下,早瞥见一个别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出去:“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肩舆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