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与草木的和解
“阿林,取立冬那坛麸炒白术。”他话音未落,药童已抱着粗陶罐出去,揭开棉封的顷刻,麦麸的焦香混着白术的土腥气蒸腾而起。客岁霜降后采的白术根茎,经立冬头场雪后用黄河道域的小麦麸皮炒制,本来惨白的饮片大要裹着精密的金粉,那是麸皮炒至烟尽时留下的焦斑,如同给白术穿上了层暖金色的纱衣。叶承天拈起一片,只见饮片边沿微卷如荷叶,断面黄白相间的放射状纹理清楚可见,指尖轻碾便化作细致粉砂,“土气最厚者,莫过白术,炒后得火性而土气更纯,正如脾土得温而运化始健。”
粗瓷碗沿触到采茶女唇畔时,蒸腾的药气先漫进她鼻腔——是茯苓的清润混着炒白术的焦香,像春日里晒透的草席裹着新翻的泥土气味。汤药入口微苦,却在舌根出现松脂般的回甘,顺着喉管滑入胃脘时,她忍不住轻颤睫毛,仿佛有股暖融的细流正冲开结在脾胃的冰碴。
“此乃‘雨水湿困脾土’之证。”叶承天话音未落,已从药柜旁的陶盆里拈起块带露的茯苓——拳头大小的菌菇生在百大哥松根畔,大要天然的云纹如淡墨勾画,沟壑间还沾着未褪的红土,靠近时能闻到松脂与泥土交叉的清冽。“您看这茯苓,长在松根水汽会聚处,却能化湿利水,恰是借了松木的阳气温化之力。”他指尖摩挲着茯苓大要的纹路,俄然抬眼望向院角篱笆下的白术苗:三株新出土的药草顶着碗口大的绿叶,根茎部分膨出空中寸许,肥厚的块茎分作五瓣,好似摊开的手掌,指节清楚处还沾着潮湿的沙土。
陶制药罐“咕嘟”冒泡时,叶承天将茯苓切成蝉翼薄片——刀过处可见菌丝如银丝连累,投入水中便似白蝶振翅,云纹在沸水中垂垂伸展,竟与医馆墙上的经络图模糊重合。白术粉撒入时,水面腾起细雪般的白沫,被生姜的金黄与陈皮的橙红一衬,倒像是春日山涧里熔化的晨霜,带着草木初醒的朝气。叶承天盯着药罐里翻涌的旋涡,俄然想起《令媛方》里“培土治水”的讲明:土旺则水有所归,正如云台山的梯田,垄坎坚固方能锁住山泉。
“焦三仙得炒出‘六合人’三才之焦。”他回身翻开竹制药筛,三团金黄的粉末悄悄躺着——焦麦芽蜷曲如钩,大要挂着精密的焦斑,像晒透的稻穗;焦山查碎瓣边沿微卷,红中透褐,保存着果肉的肌理;焦神曲块上充满蜂窝状细孔,披发着炒谷芽的焦香,恰是客岁霜降后用灶心土炒至“存性”的上品。研钵捣药时,木杵撞击声混着艾条引燃的“噼啪”响,金黄的粉末在阳光里扬起,落在紫痕四周的皮肤上,倒像是给瘀伤镀了层暖春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