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湿困脾,兼夹寒凝。”叶承天指尖轻点他后颈痧斑,触感像按在半腐的莲蓬上,软中带着硬结,“你腰间这草绳……”他目光落在农夫腰间紧勒的草绳上,暗黄的草茎间卡着两三片干枯的莲蓬壳,边沿还挂着未掉的莲子衣,浅褐色的碎屑混着几粒细沙,明显是挖藕时跌倒蹭上的——草绳本是用来捆扎裤脚防进水的,现在却在腰腹间勒出深痕,绳结处磨得发亮,像段被塘水冲了千百回的老藤。
“叶大夫,您瞧这茬早藕。”农夫笑着捻起一节,指腹掠过藕身时,水珠顺着他腕上未褪尽的红痕滚落——那些曾被荷茎划破的伤口,现在已结痂成浅褐色的细线,像夏季骤雨后荷塘里新抽的嫩茎。叶承天接过藕段,竹刀轻旋间,浅褐色的外皮应手而落,暴露内里莹润的肌理,断口处的藕丝牵出半透明的银线,在晨风中晃成几缕细不成察的光。
晚风初起时,那支中午卷边的荷叶已悄悄伸展,叶边残留的虫咬陈迹在暮色里淡如墨点,而凌晨的嫩叶正渐渐合拢,将最后一滴露水收进叶心。阿林看着师父用竹盏接取荷叶尖的夜露,俄然感觉草木与医者的默契,全在这一收一放的时候里——就像荷叶晓得在阳气最盛时稍作收敛,医者也该在用药时留三分余地,让六合的时序,成为最精美的药方。
“炒白扁豆要炒到衣裂见仁,”他往袋里抖落浅黄的豆子,每粒都滚着精密的焦纹,像被阳光吻出的笑靥,“荷叶粉得用端五的‘太阳叶’磨,过箩七遍才得这细雪般的绵柔。”说话间,农夫瞥见袋底躺着几片碎荷叶,原是磨粉时筛下的叶脉,乌黑绒毛在暮霭里泛着微光,竟像落在蓝布上的星子,连布袋角落都洇着如有若无的荷香,像是把全部夏天的晨露都缝进了布里。
叶承天起家时,檐角铜铃刚好被风撞出半声清响,惊落几片晒干的槐花瓣。他抬手取下檐下悬着的三串荷叶,苇绳穿起的叶片在光影里悄悄摇摆,端五中午采的"太阳叶"公然分歧,每片都伸展如未合的折扇,叶面乌黑绒毛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芒,像是被晨露吻过千百次后固结的霜衣,主脉与侧脉交缠整天然的太极纹样,茶青与浅青在叶背勾画出阴阳鱼的表面,连叶边微卷的弧度都暗合着周天流转的气韵。
“三者合煎,如六合人三才相济。”笔尖在“三才”二字上稍作留白,纸纹里的桑树皮纤维正巧在空缺处构成三角,好似六合人鼎立之象。更妙的是“莲蓬壳外用、菖蒲绳护腰”,写到此处,他俄然想起农夫系着菖蒲绳分开时,草绳在腰间晃出的绿影,与荷塘里随风摇摆的菖蒲叶分毫不差——本来药气融入劳作,恰是让草木的性灵顺着人体的行动流转,如同挖藕时顺着荷茎的长势哈腰,天然不费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