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晨记:
山雾垂垂散去,山顶的桂香随长风飘向远方,山腰的桂露滴入山溪叮咚作响,谷底的桂花埋进腐叶化作春泥。阿林俄然想起白日里农妇喝的药汤,那几片来自山腰的桂花,正借着雾露的润,将燥咳一点点化在脾肺间——本来每朵桂花的绽放,都是山川阵势与骨气工夫的同谋,而医者的慧眼,不过是读懂了这些藏在花蕊里的地理暗码,让草木的精魂,在人间的咳喘与劳作中,续写出最贴合的疗愈篇章。
“麦冬得土气而润,桂花得金气而通,”他将二者归入陶臼,木杵碾动时,麦冬的黏润裹着桂花的甜辛,在氛围中织成清润的网,“就像晒谷场的燥气伤了脾肺,必得这岩间的润、枝头的香,方能在阴阳夹缝里寻得均衡。”阿林看着师父碾药的行动,见麦冬须根在杵下伸展如丝,桂花花瓣碎成金箔,混着崖柏木柜的沉香,竟让全部医馆都漫着秋山的气味。
药香漫过青砖地时,农妇盯着壶中起伏的梨皮,俄然想起自家晒谷场的老梨树——春时着花如落雪,秋来结的梨被霜打过格外甜,没想连树皮都成了润喉的药。叶承天滤药的绢袋上绣着蝉纹,药汁滴入粗陶碗时,竟在碗底映出个恍惚的“润”字,与方才桂枝画的如出一辙,恍若六合草木与医者的指尖,共同在这碗药汤里,写下了治愈的秘语。
叶承天领着阿林登上云台观星台时,山风正掀起山顶野桂的枝桠,细碎的金黄花瓣如流萤般掠过两人衣衿。他拈起朵开在崖边的桂花,五瓣狭长如刀,光彩淡金中透着青白,细嗅之下,辛香里竟带着岩石的冷冽:“山顶桂长在风口,日夜承着八面来风,花瓣薄如蝉翼,却凝着风的锋利。”说着将花放在舌尖轻舐,淡辛的滋味当即顺着齿缝漫开,“风能散,故山顶桂善走表,治晒谷人初起的鼻塞头痛,借其辛气把燥邪从毛孔里赶出去。”
搁笔时,砚心的松烟墨正凝成浅灰的云,叶承天抬眼望向西药园,野薄荷的四棱茎秆在暮色里轻颤,叶片上的露水滚落时扯出银线,刚好跌在麦冬根须间——纺锤状块根吸了这滴秋露,表皮的珍珠霜愈发莹亮,像被谁在暮色里撒了把碎钻。石砌畦垄边的苔痕泛着青白,与薄荷绒毛上的微光相映,恍若草木在春季的凉夜里,用露水解着医案里的五行暗码。
药圃石墙上的苔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与麦冬块根的珍珠霜浑然一体。叶承天俄然用银针挑开须根与块根的连接处,清冽的汁液当即排泄,在瓷片上聚成五瓣梅花状:“这汁液里藏着夏季的雨、春季的露,另有岩缝里经年的土气,喝进肚里能润脾肺,恰是因了这五向须勾连的五行之气——脾属土,肺属金,土能生金,就像麦冬的块根养着须根,须根又护着块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