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席间氛围有些奥妙,天子若无其事,叮咛将手卷卷起。陈谨四下看了看,含笑指导天子道:“陛下来瞧瞧这个。”所指一条金柄马鞭,乌黑鞭梢,用上好熟皮鞣制拧成,以手抻之,柔媚当中又有无穷刚韧。紫檀为柄,上错金银,几个篆字,细心辨认,是“良马故意”四字。天子不由点头喝采道:“蜀郡夙来产好鞭,公然不假。”又问道,“这几字瞧着眼熟,可有滥觞?”定楷笑道:“这个宋先生教过我们,就是歌颂好鞭的,道是:‘珠重重,星连连。绕指柔,纯金坚。绳不直,规不圆。把向空中哨一声,良马故意日行千。’”天子不由笑道:“恰是朕老了,连绳直规圆都不记得了。”定楷笑道:“陛下春秋鼎盛,何言一‘老’字?”天子道:“你们都这般大了,朕又如何不老?”说话间一眼望向定权,定权与他双目一碰,立即垂下头来。
定权昂首瞥了他一眼,冷冷斥道:“猖獗!称殿下!我是君,你是臣,你敢犯上?”定棠神采一滞,回顾又去叨教天子。天子亦面如死灰,咬牙道:“你脱手便是,朕倒要瞧瞧他敢不敢造反!”定棠闻言,只得扬手举鞭,方欲击下,臂膊却已被定权一把撑住了,他虽看来文秀,力量却也实在不小。定棠一愣,已闻他一字一顿低声说道:“先帝训示,庶孽之子,安可欺嫡?!”
太子与几位皇子一时无话。天子又问:“这是谁献的?”陈谨笑道:“是永州牧。”天子道:“卢世瑜是永州人,他夙来吝于笔墨,书画在别传播甚少,想必家中还是寻得出来的。”陈谨答道:“是。”
他的声音固然不大,殿内却顿时鸦雀无声,只要几个年青宗室不明就里,还赞了声好,见世人脸上神采诡异,才模糊发觉局势不对。定棠笑问道:“如何?”四顾一周,见天子和太子面色早已乌青,讶异轻唤一声:“陛下?”
虽则宴台又于风华殿内安排起来,但事出仓促,不陈范围,加上天象诡异,天子也没有了兴趣。殿外之雨,虽是不大,一时又没有止歇的意义。陈谨见席上氛围寡淡无聊,遂赔笑开解道:“摆布无事,不如臣将中秋贡礼抬了上来,替陛下解解乏可好?”天子想想认同道:“也好。”陈谨承诺一声,安排黄门将贺礼抬上殿来,一字列开,请天子和众宗室赏玩。中秋贺礼,本只是按制逛逛过场,多为贡酒贡果之属。因为天子雅擅丹青,也有些书画卷轴杂列其间,天子便命人展开,一一点评。忽见一长卷行草《桃花源记》,神清气秀,风骨铮铮,通篇走笔如神,不由呆了半晌,低头细心看卷尾落款,半晌才回神问道:“太子过来看看,这但是你教员的笔迹?”定权甫一望到那笔迹,便已经愣住了,现在闻天子发问,只得走上前去,低声答道:“恰是卢先生的亲笔。”天子点点头,道:“卢世瑜的这笔字,现在也只要你还能写个七八分的意义出来了。”定权答道:“陛下过誉了,臣不敢望恩师项背。”定楷在一旁笑道:“我倒听翰林们说殿下的楷书是出水之冰。”天子笑道:“他教员在时,给朕看过他的字。究竟是有师承的渊源,只是他教员的书法讲究藏锋,他却恰好反其道而行,锋芒露得太多。朕当时看了说,刚易折,强易辱,不如收敛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