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是除夕。卜老一家过年,儿子媳妇房中,都有酒菜、炭火。卜老先送了几斤炭,叫牛浦在房里生起火来,又送了一桌酒菜,叫他除夕在房里立起牌位来祭奠老爹。新年月朔日,叫他到坟上烧纸钱去,又说道:“你到坟上去,向老爹说,我年纪老了,这气候冷,我不能亲身来替亲家拜年。”说着,又哭了。牛浦应诺了去。卜老直到初三才出来贺节,在人家吃了几杯酒和些菜,打从浮桥口过,见那闸牌子家换了新春联,贴的花花绿绿的,不由的一阵心伤,流出很多眼泪来。要家去,俄然遇着侄半子一把拉了家去。侄女儿打扮着出来拜年。拜过了,留在房里吃酒,捧上糯米做的年团子来,吃了两个。已经不吃了,侄女儿苦劝着,又吃了两个。返来一起迎着风,就感觉有些不好。到晚头疼发热,就睡倒了。请了大夫来看,有说是着了气,气裹了痰的,也有说该发散的,也有说该用温中的,也有说老年人该用补药的,纷繁不一。卜诚、卜信慌了,整天看着。牛浦一早一晚的进房来问安。
是何原因?他常日读的诗是唐诗,文理通俗,他不甚懂。这个是时人的诗,他看着就有五六分化的来,故此欢乐。又见那题目上都写着“呈相国某大人”、“怀督学周大人”、“娄公子偕游莺脰湖分韵,兼呈令兄通政”、“与鲁太史话别”、“寄怀王察看”,其他某太守、某司马、某明府、某少尹,不一而足。浦郎自想:“这相国、督学、太史、通政以及太守、司马、明府,都是现在的现任老爷们的称呼,可见只要会做两句诗,并不要进学、落第,便能够同这些老爷们来往。多么光荣!”因想:“他此人姓牛,我也姓牛。他诗上只写了牛布衣,并未曾有个名字,何不把我的名字合着他的号,刻起两方图书来印在上面,这两本诗可不算了我的了?我从今就号做牛布衣。”当晚回家策画,喜了一夜。
一日,老衲人闻声他读书,走过来问道:“小施主,我只道你是想招考,要长进的动机,故买这本文章来念。现在闻声你念的是诗,这个却念他则甚?”浦郎道:“我们经纪人家,那边还想甚么招考长进!只是念两句诗破破俗罢了。”老衲人见他出语不俗,便问道:“你看这诗,讲的来么?”浦郎道:“讲不来的也多,如有一两句讲的来,不由的内心感觉欢乐。”老衲人道:“你既然欢乐,再念几时我把两本诗与你看,包你更欢乐哩。”浦郎道:“教员父有甚么诗,何不与我看?”老衲人笑道:“且慢,等你再想几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