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是百姓精力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指导百姓精力的前程的灯火。这是互为因果的,正如麻油从芝麻榨出,但以浸芝麻,就使它更油。倘以油为上,就不必说;不然,当参入别的东西,或水或碱去。中国人向来因为不敢正视人生,只好瞒和骗,由此也生出瞒和骗的文艺来,由这文艺,更令中国人更深地堕入瞒和骗的大泽中,甚而至于已经本身不感觉。天下日日窜改,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朴拙地,深切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早就应当有一片极新的文场,早就应当有几个凶悍的闯将!

中国的文人,对于人生,――起码是对于社会征象,向来就多没有正视的勇气。我们的圣贤,本来早已教人“非礼勿视”的了;而这“礼”又非常之严,不但“正视”,连“平视”“斜视”也不准。现在青年的精力未可知,在体质,却大半还是哈腰曲背,低眉扎眼,表示着老牌的老成的后辈,驯良的百姓,――至于说对外却有大力量,乃是近一月来的新说,还不晓得究竟是如何。

偶然碰到彰明的史实,瞒不下,如关羽岳飞的被杀,便只好别设骗局了。一是宿世已造夙因,如岳飞;一是身后使他成神,如关羽。定命不成逃,成神的恶报更满人意,以是杀人者不敷责,被杀者也不敷悲,冥冥中自有安排,使他们各得其所,正不必别人来吃力了。

没有突破统统传统思惟和伎俩的闯将,中国事不会有真的新文艺的。

“作善降祥”的古训,六朝人本已有些思疑了,他们作墓志,竟会说“积善不报,终自欺人”的话。但厥后的昏人,却又瞒起来。元刘信将三岁痴儿抛入蘸纸火盆,妄希福佑,是见于《元典章》的;脚本《小张屠焚儿救母》却道是为母延命,命得延,儿亦不死了。一女愿侍痼疾之夫,《醒世恒言》中还说终究一同他杀的;厥后改作的却道是有蛇坠入药罐里,丈夫服后便病愈了。凡出缺点,一经作者装点,后半便大略窜改,使读者落诬妄中,觉得人间委实尽够光亮,谁有不幸,便是自作,自受。

中国婚姻体例的缺点,才子才子小说作家早就感到了,他因而使一个才子在壁上题诗,一个才子便来和,由倾慕――现在就得称爱情――而至于有“毕生之约”。但商定以后,也就有了难关。我们都晓得,“私订毕生”在诗和戏曲或小说上尚不失为嘉话(天然只以与终究中状元的男人私订为限),实际却不容于天下的,仍然免不了要仳离。明未的作家便闭上眼睛,并这一层也加以挽救了,说是:才子落第,奉旨结婚。“父母之命媒人之言”经这大帽子来一压,便成了半个铅钱也不值,题目也一点没有了。借使有之,也只在才子的可否中状元,而决不在婚姻轨制的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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